⑴ 老房子里的故事
我记忆中的老房子,暂且用“破旧”来形容它。
老房子是座瓦房,房顶上铺着一层层瓦片,还带着早已经锈迹斑斑的烟囱。
老房子的外面是用白瓷砖贴着的,是长方形状的小瓷砖。从我记事起,它就已经被各种斑斑点点所累赘着,我从未见过它何时白白净净。
老房子的窗户是木头做的,框架的外面被油漆涂抹成深蓝色,里面则是绿色。冬天的时候,便会在窗户外面封一层透明的尼龙布,以此来减少寒风的入侵。夏天的时候,几乎天天是大敞着的,若是怕些蚊虫,也会在窗户里面钉一层纱窗。木头窗户已经被风吹日晒了好多年,眼见的破损,有个别窗户也见不得完全合上,所以有些地方漏风也是常事。
老房子的门也是木头做的,也是深蓝色,双开门。它的锁可见的“安全”,有时简单到用木棍一别,也便是锁了。若是有人从外面稍一用力,恐怕门就烂了。门的两扇上还有着两个透明的门玻璃,特别是到了晚上,我们都不敢往外看,黑漆漆的一片只觉得吓人。夏天的时候,会安装上一个纱门,防止苍蝇、蚊虫进来。冬天的时候会在里面安上一个厚厚的棉布门帘,有了这厚门帘,也会让屋子暖和不少。
老房子分东西屋,还有一个没有门的小屋。东屋是住人的,西屋多是摆放杂物的。若是住不下了,也会将西屋收拾一下,能住下几个人。东西屋都搭着土炕,对于东北人来说,热炕头是人人都想睡的地儿。特别是冬天,把炕烧得热热的,褥子铺好,舒舒服服地躺上去,盖上棉被,简直舒服极了!那可是现在的电褥子比不上的暖和。
热炕虽暖和,但烧热炕的过程中偶尔也遭遇过悲惨的事儿。要么是因为炕没搭好,要么就是烧火烧猛了,把炕的里面堵着了,然后炕的四周就会冒黑烟,特别呛人。但为了烧炕、做饭,有时候也需要“顶风作案”坚持一下。持续下去,要是从灶坑这个口都通不好,太严重的,就会把炕席先掀下去,找个时候把炕扒了,重新搭一下,再烧火就不会冒黑烟了。所以说,搭炕是个技术活儿,烧火更是个技术活儿!
东屋有两座棕色的沙发,一台米黄色的茶几介于之间,一台老旧且总是没有信号的电视机,一个总是被摆满了各种东西的梳妆台,一个深棕色的大衣柜和一个白色的大冰柜。不大的屋子,简简单单的家具,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东屋的墙上挂着一面钟,方方正正,米黄色的,黑色的指针,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了。它“走路”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清脆,却从不觉吵耳。它已经陪伴了我们好多年,若有一天没声音了,我们反而还不适应了。
墙上除了一面钟,还贴着“财神爷”。每年在过年之前都会有人专门到家里来送“财神”。这也算是过年的一种习俗,图个吉利。有了财神爷的保佑,盼望着新的一年能发大财。在过年的当晚,母亲还会把煮好的饺子在第一时间盛到一个碗里,请财神爷先“吃”!随后端出几个饺子到外面,呈叩首的姿势,请天老爷和土地爷“吃”!然后再拿出几个饺子,放进灶坑里,请灶王爷“吃”!小的时候看见母亲的这些行为并不能理解,只觉得这是一种仪式,这是每年除夕的当晚吃饭前必须要做的事情。现在看来,这是在感谢这些神仙在过去一年里的护佑,还望着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各位神仙依然保佑着我们家风调雨顺,平平安安。虽然现在的人多多少少认为这是迷信,但这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自有它的道理。这是过年的习俗,若是没了这儿,年味肯定少了很多。
东屋的窗台上,摆着一排母亲养的花儿。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儿,但令我记忆犹新的最是海棠花儿了,开着玫红色的花儿。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叶子摸起来有点毛茸茸的感觉,上面倒像是长了一层小绒毛,所以这就导致了它让人看起来总感觉叶片上落着一层灰,没有那种植物的新鲜的绿。
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我们每个学生从家里拿来一盆花儿装点一下教室。我们家花儿多是多,比较好的花儿还不能拿走,毕竟是母亲的心血,太差的花儿还拿不出手,最后还是选定了海棠花儿,毕竟海棠花儿不止一盆。拿过去的时候我还一路上嫌弃它,因为它实在是没有任何出彩的地儿。不过它陪伴着我们从春天到冬天,又从冬天到春天,逐渐也变成了我们这个家庭的一员。若花儿也有记忆,那它肯定收藏了我们家里的所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它出彩的地儿了吧!
东屋的被子通常都是叠在炕尾的。晚上睡觉前母亲会用她的独门铺被的方法把大花被子一个一个铺好。在这样的热炕上,等要睡觉的时候,被窝里早已经是暖烘烘的了。
小的时候爱生病,母亲会一边责怪我衣服又穿少了,一边又急忙给我测体温,吃退烧药、感冒药,还会把大花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我身上,并依然重复着她那句话:捂出汗就好了!捂出汗就好了!还不忘警告我:下次生病了,别找我啊,自己想办法吧!唉,这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偶尔她也会安慰我的病给我买来“真心黄桃罐头”。那个时候,能吃上一瓶罐头不知道有多幸福!现在称“东北人生病了,吃瓶罐头就好”的这种现象是为“东北玄学”。主要是小时候家里也不富裕,一瓶罐头要十多块钱,只觉得太贵了,是个稀罕物,平常根本不会买。所以只有生病的时候,父母因为心疼孩子,才会给买瓶罐头补补,安慰安慰生病的孩子。而生病的孩子看见了罐头,开心的,病也就快好了一半了,这大概就是“玄学”的奇妙之处了吧!
东屋的地板,只是铺了一层红色的砖。由于长期地人来人往,它渐渐地也被踩得变成了黑红色。偶尔我们也会像样子地拿起几乎不用的拖布努力地除去上面的泥土,但不久它又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小时候做过一件特别傻的事情。我们家是砖地,我就特别羡慕别人家的瓷砖地。白白净净的瓷砖,滑滑的,进门还要换成拖鞋,甚至可以光着脚丫子。大人们嫌来回换鞋太繁琐,而我就特别喜欢进门要换鞋的这种仪式感。小孩子嘛!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喜欢,奇奇怪怪的模仿。于是有一天,我奇思妙想:把砖地上面铺一层纸!铺地的纸我都想好了——宣传单。
那个时候,每次哪里的大型超市搞活动都会派人拿着一沓沓宣传单上我们这种村子里发放。她们不会送到屋子里,仅仅塞在门口的哪个石头的夹缝中,又或者是家里有大门的,塞在大门的某个缝隙里。而这家的人从外面回来便一眼就能看见,然后就会拿到屋子里,细细看来。会看不扔,主要是里面的“精修图”太过诱人!各种大鱼大肉,美味佳肴,还有日用百货,服装鞋子……所以很少出门的我们,就只能在这上面解解眼馋了。
这样的一份宣传单像报纸一样的大小,也像报纸一样的好几页。我就把一份宣传单分成了好几张,用胶布把一张张纸粘接在一起,就这样做了起来,各个角落都不放过。当我把地上铺满了以后,看着花花绿绿的纸地板,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在东屋的门口把鞋子脱下,然后赤脚走在纸地板上,享受着拥有可以光脚走路的地板的感觉。我还可以坐在地上,躺在地上,怎么样都行!这真是何等的幸福!母亲回来后看到这一地简直哭笑不得,不但没骂我,还很配合我,每次进屋前也会脱鞋子,默默地守护着我这颗小小的童心。
不过纸到底是纸,经不起磨损,怎么能与瓷砖相比?没享受多久的好日子,纸地板就沦陷了!开始在各个地方出现漏洞。一开始就几处,我便在这张的基础上补上一张,越往后越严重了。有的地方一整片都不行了,纸都被磨得剩下薄薄的一层了,最后也都夭折了。我也不再挣扎了,彻底将其拆掉,地板的梦就算享受过了,虽然不持久,但还算是圆了。
若干年后的今天可以一直享受换鞋或赤脚走在瓷砖地上的感觉了,才知道瓷砖地的白净全是靠天天扫地、拖地收拾出来的,金贵得很!为了保持它的白净,真是要累死个人!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这么多花样,这么多心思,竟然铺了一个纸地板。真是打心底佩服小时候的我!有些东西,有的人大概也只有小的时候才会拥有罢!例如:奇思;例如:妙想;又例如:勇气……
跟东屋比起来,西屋就稍逊色了些,摆放的都是些杂物,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了。我在这里也不再多说了。
介于东屋和西屋之间的小屋,直面外屋地,里面摆放着一个碗架子,也就是碗柜,我们习惯这样叫。碗架子也是木头做的,有些地方刷着绿色的油漆,长年累月,木头的颜色已经暗沉了不少。其他的地方也是摆着些许的杂物而已。
小屋中间的位置还有着一扇门,实则是两扇,里面一扇,外面一扇,里面是木门,外面是铁门,这是通往房后的门。也只有在夏天的时候,这两扇门才会被打开,以此来通风。夏天的过堂风才是最让人舒服的,吹得人一阵清爽。
小屋的门口左侧挂着一堆备用的绳子,右侧挂着几串红红的干辣椒。每当做菜需要的时候,便直接从上面拽下几根红辣椒,极其方便。
我们称作外屋地的地方,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厨房”了,烧火做饭的地方。东西各有两个灶台,两口大铁锅。东侧的灶坑每天早上晚上都要各烧一次火,夏天除外。
记得每天傍晚,母亲总会戴着红色的方巾子(围巾),穿着粉色的格子罩衣,里面是棉坎肩,底下穿着我那早已废旧了的校服裤子,脚上穿着已经落了一层灰的黑色棉鞋,然后从柴垛边上抱起几捆稻草,或者是用镰刀划拉一堆散落的杂草,又或者是抱着一堆苞米秸秆,从柴垛一直抱到外屋地,常常都是堆满一地。但是做完饭以后,剩下的碎草一扫进灶坑里,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小的时候经常和邻居家的孩子在家附近玩,每当傍晚,抬头看见远处,从那座瓦房上的烟囱里冒出的一缕缕白烟,我就知道:该回家了!便一路小跑,生怕跑慢了,母亲又会站在墙头冲着邻居家喊我回家吃饭。一进家门,便是被白茫茫的水蒸气笼罩一身,雾蒙蒙的,像是在仙境一般,特别是冬天,置身水蒸气里还格外的温暖。水蒸气中夹杂着饭香,闻着这香气,疲惫的身体立马得到松懈。小时候怕母亲喊着回家吃饭,现在却是极其地想,而现在母亲喊我吃饭,只是隔了间屋子而已,同样是怕过去晚了,晚了母亲又要自言自语地说:都不吃饭,都不饿,是吧?我感受到的是:有母亲喊着回家吃饭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孩子。
我们家晚上做饭的习惯都是先烧开水,用水舀子把暖壶灌得满满的。听着开水进入暖壶的声音,舒服极了。其次再是做饭,用铁锅做出来的米饭别提有多香了。最香的就数米饭底下的锅巴了,每次母亲把饭盛到盆里的时候,我们就会眼巴巴地看着,死死地盯着底下的锅巴,生怕被人抢走似的。米饭做得比较干的时候,锅巴是脆的,可以一铲子把一整个铲下来,再折一下,在上面撒上白糖,又甜又酥又脆,简直是人间美味呀!米饭做得比较稀的时候呢,锅巴就是软的了,铲起来没什么形状可言了。往往这个时候呢,母亲就会把这点锅巴铲起来,然后用手把它团成一个个类似于雪球的形状,分给我们,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我们喜欢把它蘸在菜汤里吃,软软糯糯,偶尔咬到哪里又带一点点酥脆感,至今我都回味无穷。
这又让我想起来母亲还经常在米饭上面蒸一碗薯仔丝。蒸出来的薯仔丝与炒出来的味道极为不同,特别是母亲蒸的,味道更是独一无二。通常我们会把热腾腾的大米饭与薯仔丝拌着吃。在寒冷的冬天里,吃下一大碗米饭,胃里只觉得暖暖的,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在老房子里,母亲有时候也会给我们做锅贴。东北的锅贴是用玉米面做的。提前把玉米面用水和好,再做成椭圆的形状,往炖着豆角薯仔的锅边一贴,然后盖上锅盖,大火烧着。烧到热气冒着半天儿,锅贴子和菜也该熟了。等个几分钟,一掀开锅盖,那热气、香气扑面而来。锅贴还浸着菜汤,吃起来味道一绝!现在想想,还直流口水。
有时候傍晚,母亲烧完了火,我们会从小屋里拿出来几个薯仔、地瓜。母亲会把它们一个一个藏进还带着火星的灰里面。然后就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把它们拿出来。刚拿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一层皮已经烧焦了,特别烫手,我们左右手倒腾着,但还就是这种烫烫的时候,吃起来才有感觉,边吃边吹着,顺带给它降降温。这算是农村家常的烤地瓜的方法了。小孩子们想吃烤地瓜了,大人们就用这种方法,拿到烤地瓜的孩子都欢喜不得了。
除了灶台,当然还有菜板子,大勺的地儿,在西侧。平时差不多都是烧开水、做大米饭用铁锅,炒菜用大勺。
还记得,上小学那会,每天早上做饭来不及的时候,母亲都会用大勺给我炒上一碗蛋炒饭。若是没了鸡蛋,母亲也会给我炒一份,不过是变成荤油炒饭了。荤油炒饭也很香,我通常会把上面的饭吃掉,因为底下的太油了,实在吃不下去。
我相信,在每一个孩子的心里都会记得“妈妈的蛋炒饭”的味道。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不只是饭的香味,更是母爱的味道。
这样吃“妈妈的蛋炒饭”的日子直到初中,每次两周一回家的那个周末,然后再去上学的那个早上,依旧吃着“妈妈的蛋炒饭”。当门口的车鸣声响起,我知道,该走了,便急急忙忙地放下碗筷,背起书包,提着一堆东西,出去了,嘴里还在回味着刚刚的蛋炒饭。上了高中回家次数很少,妈妈上班不怎么在家吃饭,这时候也搬到了新房子里,各种因素交织,直到现在,再次吃到蛋炒饭,就很偶尔了。每次吃到,都会让我回味很久。那是在心底被尘封已久的味道,特别是在异地他乡,偶尔拿出来,足够让我想念。
我在老房子里也养过猫,很多次,不过比较深刻的是一只类似于“狸花猫”的猫。在农村,人们大多是不知道家养的土猫的品种的。那只猫叫“花儿”,我也经常叫它“老花儿”,因为它的年龄已经不小了,算得上是一只老猫了。那时候我还太小,关于它的记忆大部分都是模糊的。令我至今还想着的是,我有一个习惯,总是抱着它才能睡得安稳。而它也怪懂事的,每次在我进被窝了以后,它都会“喵~喵~”地跑过来,“蹭”地一下便跳上了炕。我掀开被子,它随即就钻进了我的被窝,然后蜷成一团。我再把被子一合上,享受着这个属于我和它的夜晚。
不幸的是,这件事被母亲发现了,把我说了一顿,叫我不要再搂着猫睡觉。毕竟那个时候的家猫还不算是宠物,也不曾给它洗过澡,细菌肯定是不少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童年里有一个小动物的陪伴是弥足珍贵的。它还是像往常一样,却都被母亲呵斥走了。它已经习惯了,而我也已经习惯了,习惯是难改的。最终还是在母亲多次“看守”下,老花儿便也不敢再过来找我了。我想,它应该也如我一样的难过吧?它可能在想:我为什么不和它一起睡了?是不是厌倦了它?我却没有办法告诉它: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它。后来,它走丢了。说不上是哪一天,它便再也没有在家里出现过了。又或许,它已经向我们告别过,要去向另一个地方。从那以后家里再也没养过猫,而我对猫的情怀却依旧如初。
老房子悬挂的是灯泡,它发出来的光是暖光,黄色的。抬头盯着它半天,眼前便会出现无数黄色的小光圈,晕晕的感觉。在我看来,暖光才有家的氛围,无论是身置其中,又或是从那漆黑的夜向那开着灯的小房子里望去。所以我至今都喜欢暖光灯,无论是房子里的灯光,书桌上的台灯,还是外面的路灯。如果是在异地他乡的游子看见了这束暖光,思乡的情感便立即涌上心头罢,如我一样。
老房子的旁边后来修建了一个小屋子,紧挨着的,简简单单,上面也是悬挂着一个灯泡,里面用来装各种农具。
以老房子为坐标的话,它的左侧是墙,墙的另一边是一户人家;它的右侧是一棵大树,树的旁边是一个壕沟,壕沟的右侧也是一户人家。
老房子旁边的这棵大树啊,我也说不上名字,它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得有几十年了吧!它的存在可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影响。要知道,有些树的存在是造福于民的,而有些树的存在就是危害于民的。
这棵树是自由生长的,也没有人会想着给它打虫药。一旦到了夏天,便生起了虫,就是毛毛虫,我们这里的人叫它“洋喇子”。它们就像敌人一样进攻附近所有地方,会爬到房子的侧面墙上偷懒,也会趴在地上某个角落里偷偷勘探敌情,最可怕的是会爬上老房子的纱门上进攻最后一道防线。无论怎样弄掉它们,它们还是会执着地赶过来,准备“东山再起”,看着着实有点瘆得慌。每次在我要出门的时候,都要先用力拍一下纱门,把它们全拍飞了,然后我再猛冲出去,算是闯了一趟“鬼门关”。若是被它们蜇了一下,可是像针扎似的疼。即便每年都会这样,可我们依然没有办法来解决虫灾的问题,总不能把树砍了,毕竟也是几十年的老树了。真是无计可施!
其实虫灾不仅仅限于洋喇子。过了夏天,挨过了洋喇子,却又要渡瓢虫的劫。夏天是属于洋喇子的季节,而秋天,就是瓢虫的季节。它们每年也是千军万马地赶过来,浩浩荡荡,拖家带口。它们最喜欢趴在西屋的纱窗上发呆,就差在上面安家立业了。我真是佩服它们的能力,也不知道从哪个缝钻进来的,纱窗的里面也住了不少户,赶也赶不走,拍了一下,扑了扑了小翅膀又回来了。我只能使出杀手锏:用小木板一点一点按死它们!虽然过程很痛苦,可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虫灾的事情,每一年都要经历,虽然每年都很痛苦、煎熬,但现在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现在的住所不再有虫灾。说是煎熬,但也是这样熬过来了。所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即使有,那也是时间的问题。时间久了,都会过去的。
老房子的院子没有铺过,纯是土地。夏天院子里的土地上会长着各种杂草,母亲在除园子里的草时,也会顺带把院子里的草除净。院子两侧放着些杂物,有化肥袋子里面装的瓶瓶罐罐,也有零零碎碎的农具暂时放在这,还有一辆深蓝色的自行车。
每当清晨遇到好天气的时候,房檐上,院子旁边的树上,都会有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又或者是在炎热的午后,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唤着自己的名字。所以每天在睁开眼睛之前,如若听到了鸟叫的声音,我相信今天又会是一个好天气,而且依旧是充满活力。我还相信鸟叫的声音始终会给予人无限的快乐。我喜欢清晨有鸟鸣的老房子。
从院子到大门口的路是用白色的正方形的石板一块一块铺下去的,石板的两侧铺着两排红色的砖,上面早已沾上了泥土。而这路的两侧便是园子了。春天的时候,母亲会在左边的园子里种各种蔬菜,夏天就满满的绿色。有我最爱吃的香菜、黄瓜、薯仔、豆角、西红柿……每天做饭之前,我都会“全副武装”,主要是怕虫子!然后再溜进园子里面摘蔬菜。现摘的蔬菜新鲜得很!特别是下过雨之后,蔬菜的叶子上挂满了雨珠,就连这空气中都是“绿色”的味道,别提有多香了。这种香是沁人心脾的香,是“生命”的香,也是“希望”的香。在这种田园里生活,自给自足,幸福极了。
右边的园子三月份是用来育苗的,成了水稻的苗床,待五月份移栽入田地里,这片园子收拾收拾便空缺下来了。接下来主要种的就是苞米(玉米)了,也会种一排甜杆(类似甘蔗)。九月份,苞米地就差不多成一片“林子”了。家里的园子种着那么大一片苞米,我却从来没有摘过,主要是实在不敢钻苞米地,说到底我还是怕虫子。不过我倒是割过甜杆,也是因为馋,这倒也不怕了。小时候没条件总喝饮料,吃零食,甜杆便成了零食。
甜杆的身体是绿色的,头顶着长长的红色的穗,比较粗的甜杆,是很成熟的了。一根甜杆最底下的节是最粗的,是最难嚼的,也是最不好吃的,一点也不甜。中间的粗细刚刚好,才是最甜的。最上面的便是最细的了,像手指一样细,也没什么嚼头。至今在我的左手指第三节还有一处被甜杆皮割伤留下的疤。那还是在我三姨家吃甜杆造成的,当时也没有经过很好的处理,疤就留下了。这个疤已经陪伴了我十多年。
在园子的右上角方向就是草垛了。每年到了丰收的时节,脱谷(打谷、压碾出谷粒) 之后,就会把稻草摞起来,像个小山一样,用来烧火。
园子的前面,也就是门口右边的位置,在我很小的时候,它是一个猪圈。那时候家里还养猪,后来这里面也放杂物了。猪圈的右侧就是厕所。门口的左边是用石头垒成的一面矮矮的“小墙”。我们家的门口没有安装大门,所以路过的从道上一看,便一览无遗了。
老房子的后面还有一片园子。很久以前,偏上一点,这里还有一颗山楂树,枝干很多,叶子绿油油的,秋天也会结着酸酸甜甜的果子。在树的右侧,还种着两三株花儿,很大,长长的叶子,完全可以用“茂密”来形容,中间开着粉色的大花,特别美丽,母亲还在这里拍过照。我曾问过母亲它的名字,如今我也记不得了。在最右边还有樱桃树,我们这里的樱桃树算是野生的,结出来的樱桃是小小的,也有几棵树结的稍微大一点点。再往下的园子的左侧也有樱桃树,其旁边有一颗大树,树干极其粗壮。小时候每逢过年的当晚,母亲都会带着我去房后抱一抱那棵大树,一边抱一边还要说:大树大树,抱抱你,我把疾病都给你……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是:抱树能赶走疾病。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孩子能有个健康的好身体!
中间的位置就是园子了,也会种些菜,但最主要还是种苞米,只留出一条小路,旁边还是一片苞米林。说实话,我还是喜欢冬天时候的园子,因为我可以随意在上面走动。而夏天我躲都来不及,特别怕里面的虫子。它要是不小心落到我身上,我简直能跳一段霹雳舞了。
在对应的时节里散播了种子,然后又在对应的时节里收获到了果实。像我们家一样,每一年都在为生活奋斗,散播种子,收获希望。
我说,老房子是破旧的,但我又想说老房子是珍贵的,是最不可替代的。 它外表破旧,可它带给我的童年记忆却是弥足珍贵的。我在老房子里烧过冒黑烟的土炕,铺过花花绿绿的纸地板,吃过最甜的黄桃罐头、最香的米饭锅巴、最美味的鸡蛋炒饭,养过会和我一起睡觉的花猫,斗争过最恶劣的虫灾,听过最动听的鸟鸣,抱过能带走疾病的大树……这些都被藏在了我的记忆里,每当我把它们拿出来,它们都仿佛离我很近,又仿佛很远,“今天明天”那么近,“过去未来”那么远。
老房子里的故事是说不完的,因为它承载了我童年的所有。无论是好的,不好的;开心的,不开心的;幸福的,不幸福的。它都是我成长的见证,也是母亲劳苦的见证。我讨厌过它,嫌弃过它,甚至想逃离过它,但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离不开它,因为它是我唯一的家,唯一还能给予我温暖的地方。
我始终相信,一个人无论走向哪里最终都会荣归故里。 老房子,这个曾出现在我梦中好多次的地方,我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又无数次想要回去的地方。
⑵ 那些年,听过的民间灵异故事之三:老屋
连载: 那些年,听过的民间灵异故事
村里有一座无人居住的老屋,颇有年头,院墙已倒掉一半,从街上能直接看到院里的景况,满是一人多高的荒草,破败不堪,木制的窗棂已经破碎不全,窗洞里面黑洞洞的,透着一丝神秘可怖的气息。
屋子的主人叫大奶奶。村里人说大奶奶生在老年间,是村里最长寿的人。九十年代我还小,跟爸爸回老家时见过她,那是一个满头银发、身板挺直、满面笑容的慈祥老太太,头脑清晰、干净利落,看上去与村里的同样年纪的老人完全不同。村里上年纪的人对时代变迁并不是很清楚,于是把清代及以前的时期称为“老年间”,民国时期称为“老辈子”或“打仗的时候”,新中国称为“解放后”,如此算来,大奶奶应该出生在清末。
从我爷爷这辈到我这代人,都称呼她为大奶奶。大奶奶是个称呼,而不是辈份,她娘家是河北的大户人家,嫁到本村的地主家庭做少奶奶,公婆过世后,村里人就称她为大奶奶,她当年才三十几岁,从那时候开始,“大奶奶”的称呼伴随了她六十年。经历几次运动,地主家庭挨批,但大奶奶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都挺直腰板,从容面对,自带一股气场。可她越是不屈从,村里人越是下狠手。一次被批斗时,她脖子里挂着“地主婆”的牌子,细铁丝几乎要嵌到她白净的脖颈里去,头发被剃去一边,成了阴阳头,黑乎乎的墨汁抹了一脸,衣襟被淋上臭哄哄的粪水。那些曾受雇于她家,被贫苦生活压得透不气的村妇,趁机唾她,越是当年在她面前奴颜卑膝的人,唾她的嘴脸就越是狰狞。
大奶奶家里的值钱东西都被分散一空,等所有运动都平息下来时,她已经家徒四壁,剩下孤身一人,老伴在运动中已经死去,唯一的儿子不知去向,也有说是跑到东北去了,也有说早就死了,谁知道呢。大奶奶每日跟着生产队去挣工分。尽管需要辛苦劳作,她还是保持着气度,衣衫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老屋是大奶奶当年娶进来时住的,当年是新盖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下半截青砖,上半截土坯,结实得很,前院有砖雕的影壁,大门前还有拴马石,非常气派。土改时,工作队将大院子界成了三处,分给了最穷的几户,把大奶奶赶到了村西南角的破庙里栖身。住在三处院最前边的那户,自从搬进院子,家宅从来不安宁,不是家里人莫名其妙的受伤,就是半夜听见怪叫,添了孩子后,怕孩子受惊,就搬离了,别人听说这种怪事,也不敢住进这院,又闲置好几年。村里传言说,穷人没那么大的福份,压不住这么好的房子。
直到解放后,破庙要改成村小学,就让大奶奶让出了破庙,搬回了那处院子。也怪,大奶奶搬回去,又住了几十年,啥事没有。村里人又说了,啥人啥命,大奶奶才是住好宅院的命。
大奶奶活到九十多,她去世后,院子逐渐破败下来。宅院就是这样,哪怕只有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居住,也是有人气顶着,一切都有秩序,一旦失去人气,很快就被自然界的生物野蛮霸占,无人修剪的树木枝杈开始疯长,遮天蔽日,原来平整的当院里(注:院子里的地面)被粗大的草根拱破,草有一人多深,院墙上爬满了辣辣秧(注:一种长有倒刺的爬藤草本植物),叶子像海碗口一样大。
很快,院墙和砖雕的影壁就倒了,有胆子大的半大小子从倒掉的院墙处进去,好奇地捡那些雕着花的砖块,在砖块堆里,发现一块平平整整的小青石,半拃长,二指宽,两面都有字。拿出来给村小学的老师看,老师也认不全,又去找旧时上过私塾的汉勤爷看,他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认为是篆体,一面是“外人莫进”,另一面是“百邪不侵”,汉勤爷猜测,这是一块镇宅石。
村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奶奶三进三出的大院,界成了三处,另两处住户都平安无事,唯有这院的住户不安宁,原来是有镇宅石的缘故,不是主人住不得。从此,这处老屋又添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最近一次听说老屋的离奇事件,是村里有一个三十岁的小伙子吊死在老屋的门梁上。
天还未明,睡眼惺忪的放羊老头,经过荒废已久的大奶奶的老屋,无意间视线越过倒了半边的院墙,看到老屋门前一抹红色,在微明的清早,特别醒目。因为老屋久无人住,他揉揉眼睛仔细看,大惊失色!
那抹红色,是村东头小雷子吊在老屋门梁的已经僵硬的尸体,他穿着一件红秋衣,因吊颈的痛苦,脸上表情扭曲诡异,眼珠微凸、舌头半露出来。快一人深的荒草几乎能瞒过路人的眼睛,如果不是那件红秋衣,可能再过几天也没有人发现。放羊老头吓得屁滚尿流,忙大声呼喊:“出人命啦!出人命啦!”吓得那群羊四散而逃。
四周居住的村民被吵醒,自然有怨气,听得老头叫喊的异常,纷纷披着衣服出来看。
东方已经开始微亮,人围上来的逐渐多起来,饶是这样,看见小雷子尸体的人也是吓得不轻。有大胆的人走到院墙边去看,才发现,小雷子脚下没有什么垫脚的东西,凭空悬吊在门梁之上。
村人报案,公安机关来人调查,破落的院子里只有小雷子一个人的脚印,而且提取不到任何小雷子之外的生物检材,最后认定小雷子是自杀。群众对小雷子上吊没有垫脚物的事提出质疑,公安机关经过查验现场情况及物品,小雷子双脚离地15厘米,就他吊颈用的麻绳上抓握痕迹来看,不排除双手用力拉住麻绳圈,做出类似引体向上的动作,将绳圈套入脖颈。
小雷子自杀事件告一段落,但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又为什么会来到大奶奶的老屋门前上吊,这点不得而知。
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小雷子他爹欠着大奶奶的,大奶奶就是死去多年,还是要讨回来。
文金大爷摇着头说:“小雷子他爹最不是个东西,大奶奶那时候啥也没有了,就剩下手上一个娘家陪送的金镏子(注:金戒指)。他早就看上了,跳墙头翻进院里,从大奶奶手上抢,大奶奶不给,他就摁住她的手硬往下薅,大奶奶喊人,他使劲一拽把大奶奶手指骨头都撅折了才弄下来。”
海正爷接上话:“可不呗,大奶奶那手指头多少天都不敢动,后来好了,手指头都成歪的了。”
清林奶奶回忆起来:“恁说这我也想起来了,大奶奶捂着手指头撵出来老远,他跑多快啊,就扔下一句话,说先借走使使,叫他儿以后还!他那时候还是光棍,哪来的儿啊!”
文银婶子也叹气:“大奶奶见一回小雷子他爹,就问一回她的金镏子,开始还答话,后来一见大奶奶,他扭头就走,早就叫他卖了换吃喝了,上哪去还啊?”
海正爷又说:“这小雷子也是,他爹欺负人,他也不是好东西。他爹到三十多才娶了西村的老闺女,生下他这个小孬种。他爹抢大奶奶的金镏子,说是叫他还,其实大奶奶过去的事,早不计较了。他长大了,大奶奶闹着玩问他,你爹叫你还我的金镏子,你啥时候还啊?他孬劲上来了,说‘恁个老妈妈子,俺爹拿了就拿了,还敢给俺要?!’上去把大奶奶推倒,大奶奶头磕着砖头上,后脑勺磕了一个大口子,流了一地血,当时就晕过去了,醒了后,头上包了好多天才好。”
很多农村都是这样,欺人软,怕人硬,正是见大奶奶无后人,孤身一个老太太,成分又高,料想无人为她撑腰,小雷子和他爹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大奶奶去世之后,小雷子开始变得整日里神情恍忽,后来就有些精神病的症状,大天白日的,从家里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边跑边喊:“恁别找俺要,别找俺!”因为平日里小雷子也不正干,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就连村西南作为小学校的破庙屋顶的瓦片,他也敢揭回来给他娘搭鸡窝,所以村里人都说他这是遭报应,叫啥(注:未知的神秘事物)缠上了。当年也没有治疗精神疾病的意识,他爹就把他关在家里,结果越来越疯,有时大白天蒙着被子不敢出来见人,有时半夜里却在街上溜达,把行人吓一大跳。
直到小雷子在大奶奶老屋门前上吊,村里人才给他的事做了定义:小雷子他爹亲口向大奶奶许下的,金镏子由他来还,大奶奶就是死了,也会追着他去要。
算起来,这座老屋也快有百年的历史。知道老屋的故事,偶回老家,再从屋前经过,总会有些毛骨悚然。从老屋的故事里也学会一些做人的道理:因果相报,还是不做恶事、多行善事吧。